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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兰台密档

  第九章 兰台密档 (第2/2页)
  
  纸片薄如蚕丝,为对折状,展开后,呈正四方形,比老冯的手掌略大一些,右上角处,有一微小的焦黄小孔,状如细小毛虫,弯曲且不规则。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文字,虽然如此,但排列极为有序,纵四横五,再看字体,一个个犹如蝇头鸟虫,非常细微,且古灵精怪,冯文轩拿起放大镜,一番细细观察后,发现这些字体,既非甲骨,又非金镏,也非小篆,而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字体。
  
  就在这时,他感到一阵急尿,几乎有点控制不住,于是只能放下手中的工具,抄起桌上的门禁卡,急速向门外奔去。
  
  大楼的厕所设在一楼,平时少人用,冯文轩冲入厕所后,连门都没来得及关,就站在小便池旁,痛快淋漓地撒起来了。
  
  就在他撒完尿抖了抖身子,准备拉上裤链时,透过窗户,看到刚退休的姜副馆长正好路过,于是赶紧收拾停当,快步走出大楼,并追上了他。
  
  一阵热情的嘘寒问暖后,冯文轩将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姜副馆长,并详细描述了纸片上文字的形状结构。姜副馆长听后,表现出无比的惊讶,在一番自谦之后,便跑去馆长那里,申请了一张进入特藏室的门禁卡,来到了冯文轩工作的特护室。
  
  可冯文轩最后还是感到有点意外和失望,原因是:姜副馆长用放大镜观看了好一阵子,却对纸片上的文字,一言未发,临走前,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,称要带回去研究,这令他着实始料未及,因为这种未经授权和许可的拍摄,严重违反了馆里的保密制度,但冯文轩碍于面子,又不愿做“人走茶凉”之事,故而未让他当即删除。
  
  国庆假期过后,冯文轩一清早就赶回了特护室。一进入办公室,便习惯性地从提包里拿出茶缸,准备去泡茶,见把手上掉了一小片瓷,心中顿时冒出了一团火:
  
  “真是活见鬼了,一大早,好端端在路边走,给个小流氓抢了包…”
  
  “这条路,都走了几十年了,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混账事,这是什么世道啊?还有没有王法了?!…”
  
  “要不是那狗日的,看到包里只有个瓷缸,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,又扔到马路上,说不定现在连个毛都没了,哎…真是见鬼了”
  
  他一边心里发泄着,一边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,仔细辨别之后,便捏着其中一把铜质的钥匙,转身打开了身旁的保险柜,然后将那件档案袋小心地取了出来,轻轻放到桌子上,并将里面的东西一一铺开。
  
  见摆放妥当后,便去泡茶,刚走到饮水机旁,便听到楼道里传来了一阵窃窃的私语声,只听一女同事说到:
  
  “真是人如草芥,命如蝼蚁啊!这姜副馆长才退休了几天啊?说走就走了”
  
  “什么时候的事啊?”
  
  “国庆前,还记得那天…我们不是看见他到主任办公室去的吗?!听说就是那天晚上”
  
  “不会吧?那天看上去不是蛮精神的吗?”
  
  “我也是这么想的”
  
  “我的乖乖,真是吓人”
  
  “你刚才来上班,没有看到一号楼前的花坛那里,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面包车吗?听说公安局的人正在调查此事呐!”
  
  …
  
  同事的一席话,令冯文轩顿时大吃一惊。“姜副馆长死了?”,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,顿时令他想起姜副馆长国庆节前拍照可能涉嫌泄密之事,心里感到十分紧张。
  
  他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,当年自己被下放关牛棚时,其中一个罪名就是涉嫌出卖国家机密,这让他吃了很大苦头,最后差点儿小命都没了。而今公安上门来调查,很可能会牵出此事,一旦东窗事发,自己又将重蹈深渊,想到此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,从他的心头猛然升起。
  
  他提着空空的茶缸,惨然地瘫坐在椅子上,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。
  
  此时窗外,晨风徐徐袭来,浸透着一股阴冷气息,高大的杉木柏叶,犹如一抹密不透亮的黑幕,将深邃的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。
  
  片刻之后,当他收回目光之际,一个白色的印迹,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。放在桌子上的茶缸侧面,不知何时,出现了一个用硬物刻出的字符。这是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符,一个令他躲闪多年而不及的恐惧信号,刹那间,往昔的一幕,犹如海啸一般,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心头,令他感到近乎窒息,身体里的血液,更是如火山一样,要遽然迸发出来。
  
  解放前,冯文轩是中央大学历史系的学生,后被安排到国民党党史史料研究馆工作,也就是其现在任职的二史馆,任助修。后来,新中国成立,他与同事一起被转入了刚成立的史料整理处,被安排在档案整理部门。1958年全国开始浮夸风,他所在的史整处也提出了跃进计划,准备将原计划1962年完成编写的《中国现代史大事月表》,计划提前两年完成,并且要将原来的1500万字跃进到2000万字。对此,冯文轩等少数同事提出过反对意见。没多久,动乱开始了,二史馆被江苏省清档办公室接管,他的很多同事被以“下放”、“藏干于民”之名,下放到农村插队,而他因被人告发,称其在国民党败退台湾前,曾经协助搬运过那八千袋档案资料,涉嫌为台湾老蒋效力。这些档案资料是明清两朝五百多年以来最为珍贵的文献资料,比黄金珍宝还要贵重,因此被关押审查了一番,最后因理由并不充分,就被当作牛鬼蛇神关进了牛棚。
  
  牛棚的日子,除了每天的艰苦劳作、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外,有时还要经受批斗会等触及灵魂的革命和洗礼。由于看守他们的人,大都是些血气方刚的中学生和尚未毕业的大学生,因此牛棚的日子并非全是残酷,有时在失魂落魄时,也会有人暗地里送来些许安慰。没过多久,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最高副统帅林彪出逃,机毁人亡在蒙古国,这以后,牛棚里的看管,似乎松动了些,晚上也不用天天开会学习了。
  
  一个冬日的夜晚,大家被拉到附近的农场看《战洪图》电影,冯文轩因重感冒被留了下来,一位平日里对他比较关照的中年看守,与他进行了一次秘密且深刻的交谈,所谈的内容,并非是什么政治思想工作,而是当时属于十分禁忌的墨家话题,什么墨子“以裘褐为衣,以跂蹻为服,日夜不休,以自苦为极”、 “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”,以及“同一天下之义”等,并告诉他,只要在自己的左胸部位,用墨画个字符,就能摆脱困难,保自己平安,这令他很为感激,也又很疑惑。
  
  那中年人为了让他信服,用手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“義”字,并说到:“你看这‘義’字,是不是‘羊’和‘我’的组合体。你是搞古文献的,应该很清楚,在甲骨文中,羊是祭祀占卜显示的吉兆,而‘我’,则是有锋利牙齿的戌,代表征战,因此‘義’的本义,指的是吉兆之战,是由神灵护佑的仁道之战。对此,我们墨家世祖后来将‘義’中间的‘我’字改成了‘弗’,就是为了制止战争,倡导和平,摒弃自我。还有,羊在我们墨家,一直被视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圣物,是沟通神灵、判断公理的判官,因此我们这些墨子们都会将这个“羛”字,作为图腾符号刻在自己身上,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与神灵合为一体,从而获得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了,你可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种封建迷信或交感巫术。我跟你说件真实的事,你就会明白了。
  
  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此人,你应该知道吧,当年他卧薪尝胆之时,就在自己的胸口上,纹了一个‘服’字,表明上看,他是在向吴王夫差示弱,表示心愿臣服,实际上是在希望得到神灵的帮助。他深知,这是一种掌握神力的表征,也是君权神授的一种方式,最后怎么样?他不仅复了仇,还灭掉了吴国。对此,我们墨家世祖认为,这种在身上纹符方式,就是越王勾践最后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”。
  
  那中年人后来还向他透露了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,此人声称:刚解放时,他曾遇到一个身着褐袍的道人,长着一把超长的花白胡子,自称是墨翟弟子的后世徒孙,正在游走四海,弘扬仁爱,永昌墨学。这位道人与他一番攀谈之后,就将他收归于墨家门下。
  
  后来几天,此中年人又利用各种机会,向他灌输了什么“潜德幽光,散在草莱。墨虽旧学,其命维新”等,并偷偷借给他一些诸如《耕柱》、《公输》、《亲士》、《三辩》、《尚贤》、《非儒》等方面的油印小册子。从这以后,他开始对墨家有所了解了。这个在先秦时代与儒家并称为世之显学的墨家,在兴盛了两百年后,遭遇了汉武帝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官学勾结政策影响,致使一朝而斩,即身而绝。此后的上千年,墨家一直蛰伏静思,并借以道教之名和道院场所,隐匿传承钜子核心思想,以淡泊、高隐为表象,以无为代有形,通过一些诗词画作等方式,来传递信息符号和隐藏组织秘密,直到清末民初,西学东渐,救亡图存,人人平等,博爱和平的理念,开始进入了人们的视野,墨家的精神才得以冬去春来,焕发新生。
  
 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,当初在参加秘密宣誓仪式时,要宣誓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墨家的“尚同”事业,服从组织,永不背叛。同时要坚守“贫则见廉,富则见义,生则见爱,死则见哀“,要”其言必信,其行必果,已诺必诚”,要“舍身行道,以身践义”,要“捐献俸禄,有财相分”。其后,他见自己身陷囹圄,身无分文,无法捐献钱粮,但为了表达对组织的忠心,思前想后,决定将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一幅秘藏的古画,作为束脩,奉献给组织,于是就将藏画的有关情况告诉了那位中年人。中年人听闻后,面露喜色,临走之前,还用手指蘸着碗里的水,在桌面上,写下了一个大大的“羛”字,从此,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人。
  
  动乱结束后,冯文轩恢复工作已二十几年,早已将此事给忘记了,但没有想到的是:今天茶缸上却突然出现的这个“羛”字,让他本已脆弱的神经,顿时一下子崩溃了,惊恐之余,他想起了那幅来路不正的并作为束脩奉献的画作,深感黑暗的一幕,似乎又要降临。
  
  良久之后,他艰难地站起身来,将桌上的档案重新装入袋中,并整齐地摆放在桌面正中央,然后将茶缸放在一旁,就踉踉跄跄出门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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